忍足侑士將存儲卡從讀卡器上拔下來的時候，真心腹誹著跡部雨音同學爛到無以覆加的攝影技術。整個視頻聲音嘈雜不用提，更不用說畫面晃來晃去讓觀眾禁不住產生嘔吐的欲望……她居然還在最後加了一句“因為是冒著生命危險偷拍，所以……就請你將就點吧”這種不負責任的話！

當即用手機發了一條郵件給她，她竟然還只回了兩個字：哈哈。

要不是忍足侑士修養和定力都有夠好，估計當即就會暴走抓狂……果斷按下回覆鍵：笑什麽笑，有什麽好笑的！

收到回覆：嘻嘻……

忍足侑士頓時覺得他要打人了，而且對方還不在他面前，而且還是個女生，而且也是跡部景吾的妹妹，而且平時還挺聊得來……不過他不介意特地跑到神奈川去把跡部雨音揪出來……

折磨他的視覺聽覺也就算了，手冢夏延那裏，究竟是怎麽回事啊！跡部雨音你還真以為你是紅娘嗎？！那天明明已經都說清楚了，卻還這麽不明不白地拖下一條尾巴。

原來他的原則是：兔子不吃窩邊草。被手冢夏延以身作則破壞掉，如今“好馬不吃回頭草”難道又要被同一個人破壞掉嗎？！

手機屏幕再次亮起，打開，還是跡部雨音的郵件：不管是回頭草還是新鮮草，好吃就是好草……

忍足“啪”一聲把手機扔在桌子上，靠，這是什麽歪理……還“好吃”？！

手機不知疲倦地再次震動起來，果然依舊是跡部雨音：哈哈，忍足兄，不要大意地狂熱起來吧！

回覆：怎麽用手冢君的口頭禪，莫非……

跡部雨音：呃，在德國曾經和手冢君修過同一門課程，交談時他說過的最多一句話就是“不要大意”，搞得我……不過，不要放松警惕地狂熱吧！不要松懈地狂熱吧！給本大爺狂熱起來！嗯，絕頂的狂熱！狂熱啊，笨蛋——你自己選一個。

忍足黑線——

跡部雨音：忍足兄，生活就像看古龍大師的小說，跌宕起伏，往往最後一句還都不是結尾。撓人心癢癢的懸念可是很開放式的……

跡部雨音：緣分啊，一切都是緣分吶！

……

這個女生，她，瘋了麽？……還是他忍足侑士遇人不淑，和手冢夏延搭上邊的神經都不大對頭？！

果斷判定完畢，他毅然決然沒有再回覆。

跡部雨音沒有再發郵件來，手冢夏延這個名字，卻再次在他心裏不停浮現。

盡管隔了三年，依然清楚地記得當初夏延給他帶來的感覺：安定與跳脫的矛盾奇跡地綜合在她一個人的身上。自小搬過許多次家的他從夏延身上找到那種微乎矛盾的安定感覺，心弦不自覺地被撥動。

在球場上千方百計都要達到目標的他，在生活上也是如此。因此他才在感知自己心意的時候重新拉住了夏延的手。被小白菜夏延的無厘頭的舉動出乎意料地包容，雖然有時不免焦頭爛額，卻從未想過要和她提出“分手”這句話。而是擁住她、吻著她，牽著她的手，甚至願意一直那麽牽著走下去。

反而被她莫名其妙地甩了。

他忍足侑士，情場老手，卻被初出茅廬的手冢夏延甩了。果然，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他有著自己的尊嚴和驕傲，雖然期間也會懷念夏延的一言一行、一顰一笑。那個丫頭既然吃了秤砣鐵了心，徹底消失在他的世界裏，那麽他也沒有必要再去拉她的手，沒有必要再去對她好，沒有必要把他的溫柔只留給她一個女生。

但看過了跡部雨音拍攝的視頻，他的內心卻無法做到和往常一樣的平靜。手冢夏延，不光瞞著他、替他做出決定，擅自要和他分手，而且還背著他……

她不但從未告訴他那些煩惱，也沒有告訴他那些歡樂。為他寫的日記、為他譜的曲目，他竟然統統不知道，完全被蒙在鼓裏。

這算是什麽交往啊？如果他們是想一直走下去的話，難道不應該將內心的真實感受告訴對方嗎？

三年之前。

因為日美友誼賽的舉行，忍足侑士國三那年的全國大賽比往常推遲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冰帝戰勝第一輪的對手椿川學院之後三天，正輪到了他的生日。

忍足家也算是社會上流的家庭，但忍足侑士獨自離家在東京求學，那天一如國中時期的所有生日，是由隊友聚在一起慶祝。那年的唯一不同之處在於——

他收到了隊友的聯名上書，裏面言之鑿鑿情之切切地懇請他千萬不要帶上他新交的女友手冢夏延。那個女生實在是太強悍了，太強悍了！沒有人能夠扛得住……向日岳人甚至在最後添上了一句：如果你帶著她，一定會被部長打著響指，讓樺地把你們扔出去的！

不過那群家夥平時看起來不怎麽靠譜，關鍵時候還是很給力，給他舉辦的生日宴特地提前了一天，把真正的生日當晚留給了夏延。

那晚，夏延抄起袖口說要親自為他烤蛋糕。用牛奶制作新鮮的奶油，再塗到蛋糕的底座上，拿著刮刀將奶油弄平整，最後再用果糖在上面寫字……說簡單也不簡單，說難也不難。夏延之前還鞏固了流程很多遍。可是實踐才能出真知，她拿著刮刀將蛋糕弄平整的那一步驟，沒有大意卻依然遭遇滑鐵盧。

因為她太認真了：不想讓蛋糕有一點瑕疵，於是左弄弄、右弄弄，原來還很大的蛋糕越來越小，最後被她把奶油差不多都要刮下來；又把奶油塗上去，再刮……塗上去，再刮……塗上去，再刮……

忍足侑士雙手托著下巴，在一旁氣定神閑地當壽星，旁觀夏延的一舉一動。只見她秀眉微蹙，一眨也不眨眼地盯著蛋糕，雙手微微顫抖。等他忍不住湊上去阻止，夏延已經鼻頭臉頰全是奶油，有點急躁氣惱的模樣分外可愛。

“啊，侑士，我還沒弄好呢，再等等——”她頭也不回，全部身心都和未完成的蛋糕卯上了。

“夏延——”無奈地將她背後圍裙的系帶解開，雙手環住她的腰，“都弄了一個多小時了，站都站累了吧？”

“不行，一定要弄好！你的生日啊——哎，幹嘛？！”

她手裏的刮刀被忍足侑士放下，圍裙也被他拿下來，整個身體被強行扳得轉向。忍足侑士吻了吻她的鼻尖，那裏沾著的奶油融進嘴裏，微笑著說：“嗯，蛋糕不知道怎麽樣，不過奶油的味道還是挺香甜的。”

夏延紅了臉，想把他的臂膀推開：“再等一會，我很快就好了。”

“已經好了啊。”忍足侑士沒有理她，“雖然形狀醜了點，但確實，是蛋糕的形狀——笨蛋，你也累了，別斤斤計較啦，夏延。”

兩個人坐在沙發上對著盈盈跳動燭火的蛋糕。那是他15次生日之中賣相最獨特扭曲的蛋糕，也是親眼看著有人為他的生日蛋糕付出最多努力的那個。

關掉燈之後許願，吹滅了蠟燭的房間被濃濃的黑暗包圍充斥。他們緊挨著坐著，口鼻呼吸著的除了獨特的奶油香味，就是對方獨一無二的氣息。那一晚，簡直就和——

忍足侑士三年前的生日當晚，簡直就和三年後的這一晚……形似。

形似、神不似。兩個人陌生地坐在沙發上，中間隔著長長一段距離。稀薄的空氣異常粘稠，身體的任何一個部分無法就這樣簡單穿過去。

夏延等了一會，被壓抑的氣氛搞得渾身僵硬，倏地一下站起來，輕聲地說：“師兄，我先走了。”

“嗯。”旁邊的黑影也站起來，“我給你開門。這邊家具比較多，你要小心點。”

話音未落，夏延的膝蓋就撞到了茶幾的邊緣。有機玻璃相當硬，夏延悶哼一聲，彎下腰按住痛處。忍足侑士悶聲不響地走過來，憑借手機屏幕投射出來的微光，嫻熟地拉過她的手——就像以前拉過的千百次一樣——幫她繞過茶幾、盆栽、電視櫃、飯桌，一直走到玄關處。突然停下的腳步讓她猝不及防地撞上去，又急忙剎住。兩個人之間的距離頓時縮減為零。夏延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忍足侑士的體溫。他依然握著她的手，那處皮膚就像火燎一樣迅速升溫，灼熱得超過神經能夠接受的範圍。

“師兄，謝謝——”她想甩開，卻沒有掙脫突然加大力度的對方的手。心臟狂野地跳動著，隨著忍足侑士又向她靠近了些許的動作，更是猛烈得好想要從嘴巴裏蹦出來。他身上的味道不再是以前熟悉的淡淡青草香——她曾送給他的，訓練結束後用的清新劑的味道——依然輕易地讓她心醉神迷。微微陌生，又攜卷著窗外雨滴的味道將她徹底淹沒。

乍然響起的電話鈴聲把她的思維從混沌的環境裏生硬地拔了出來。扭頭，旁邊的手機屏幕一閃一閃，“小唯”這個名字隨著閃動的光芒跳躍著——這不是她的手機，而是忍足侑士的。把她拉住的手臂驟然一僵，她的心隨之被一盆雪水澆得通透，暴露在寒冬臘月的西伯利亞冷風中一樣。

她在想什麽啊，她在沈迷於什麽，又在猶豫些什麽……她的心底的確沒有忘掉他，但隔了這兩年，他已經是其他女生的男朋友，已經不再屬於她，正是她自己親手放棄的這種幸福——被他溫柔地親吻、緊緊地擁抱、浪漫的約會、細心貼心地照顧照料……

兩年前就不屬於她了。

忍足侑士停頓數秒，按下接聽鍵，聲音依然平穩，有醉人的磁性：“餵，小唯？……”

燈光乍然亮了。

意識到兩個人處在的姿勢多麽親密，而他卻在接現任女友的電話，夏延猛地抽身而出，換掉鞋子之後打開門飛奔了出去。走廊裏燈火通明，一個人影也沒有。隨著背後那扇門“嗒”關上的輕響，耳邊回繞的全是她一個人的腳步聲，帶著慌亂與倉促，逃跑一樣延伸到電梯間。雙腳踏進電梯的一剎那，眼淚控制不住地齊齊流下來，將她的臉染得濡濕。

一切都在輪回。上一次她從他身邊飛奔而出，是看到他和其他女生的親吻；這一次她從他身邊飛奔而出，還是因為他身邊女生的存在。兩次他都沒有追出來，兩次她都沒有權利指責他為什麽不追出來。

平行卻偶爾交錯的無數透明的時空，她偏偏被送到這裏，接著就遇到他，談了一場無論怎麽看都相當失敗的戀愛——從她的角度，她實在是非常不合格的女主。

“令我心動的男主角和或許是路人的甲乙丙丁、或許會成為故事女主角的女生親密的接觸，難逃傷心第三者或者暗戀狂人的悲慘心境的這種事情，絕對不要發生在我的身上！我要當女主！”當時的她揮舞著拳頭這麽對著好友大喊著，“我喜歡忍足侑士！”

那年仲夏的夜晚，暖風微涼，月色如水，他輕輕把她擁在懷裏，告訴她不用怕，因為有他在，永遠不用害怕。

她以為能夠緊緊抱住他，豈料故事的發展永遠不會完全按照想象的軌跡。在事實面前，她顯得如此渺小，渺小到什麽也做不了，渺小得只剩下悲哀。

那張始終帶著淡淡笑容的臉龐，清晰得如同夏季盛開的銀薇花葉，帶著寂寥的香氣永遠沈睡在她的心底，慢慢被湖水淹沒，最終模糊得只剩下簡單的光和影，只留下那雙像深海一樣深邃的眼睛，眼睛裏卻沒有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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